一個社會生態學家的省思 – 導言

彼得 ‧ 德魯克

「生而為人,何不去審視」

“Born to See, Meant to Look”

導言

如果有人問我是做什麼的,我會說:「我寫作。」就技術層面而言,這是對的。自從 20 歲以來,寫作就是我做的任何事的基礎,例如教學和諮詢服務。在我的 25 本著作中,有兩本小說,以及一本半自傳式的故事集。不過,我當然不是一個「文人」,也從來沒有人會誤會我是。

但當人們進一步問我:「那你都寫些什麼?」我就變得含糊其詞。我寫了不少關於經濟學的東西,但我當然不是經濟學家。我寫了不少關於歷史的東西,但我當然不是歷史學家。 我寫了不少關於政府和政治學的東西,雖然我一開始是政治學者,但我很久以前就轉移了領域。我也不是現在所定義的社會學家。不過我自己很清楚,許多年來一直很清楚我想做的是什麼。

我自認是一個「社會生態學家」,關心的是人類的人造環境,就像自然生態學家研究生物環境一樣。

即使我的兩本小說,雖然純屬虛構,但也一樣是社會生態學。其中一本小說的主角是一次世界大戰前的歐洲社會,另一本的主角是約莫 1980 年的一所美國天主教大學。

「社會生態學」一詞是我自己的命名,但此一學科(我視之為一門學科)有着古老而顯赫的傳承。它最偉大的文獻是托克維爾(Alexis de Tocqueville)的《民主在美國》(Democracy in America)。在我認為,這門學科的主要研究者,還包括另一位法國人貝爾川.德 ‧ 朱文奈(Bertrand de Jouvenel),兩位德國人斐迪南 ‧ 滕尼斯(Ferdinand Toennies)及格爾奧格 ‧ 齊美爾(Georg Simmel),以及三位美國人亨利 ‧ 亞當斯(Henry Adams)、約翰 ‧ 康芒斯(John R. Commons,他的「制度經濟學」和我所稱的社會生態學並無太大不同),以及最重要的托斯丹 ‧ 范伯倫(Thorstein Veblen)。

不過在性質、理念及方法上和我最接近的,並不是以上這些人,而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中葉的沃爾特 ‧ 白芝浩(Walter Bagehot)。他生活的時代和我一樣,歷經了重大的社會轉變(他在 1877 年過世,享年 51 歲),白芝浩率先洞見了新制度的興起:文官體制及內閣政府形成民主運作的核心, 而金融業則是經濟運作的中心。一百年後,我一樣率先看到了組織型社會的興起,並指出管理為其新興的社會制度;後來我又看到了知識將成為新的中心資源,知識工作者也將是社會新的佔主導地位的階層,這不僅是「後工業化」,也是後社會主義, 而且也將慢慢地成為後資本主義社會。

我和白芝浩一樣,

認為對社會和文明至關緊要的是一種張力,在延續性的需求

(白芝浩稱之為「習俗的糕餅」,我稱之為文明),

以及創新與改變的需求這兩者之間的張力。

因此,當白芝浩說,他有時自認是自由的保守派,有時是保守的自由派,但從來不是 「保守的保守派」或「自由的自由派」,我也心有戚戚焉。

輯錄自《生態願景》,P. 441-45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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